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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纯小白花×人渣富二代

  京圈那拨富二代里,宋临最狠最薄情,但最干净。宋临英年早婚,娶的女人很美,却又很蠢。

  他不在乎,因为他从来没把女人当回事儿,沈小楼也不例外。

  他高兴就撩撩沈小楼,不高兴就撂脸子晾着她,反正她爱他爱得要死,恋爱脑无可救药。

  直到婚后第三年,他收到了沈小楼送来的生日礼物:离婚协议书。

  ·

  宋临被推进ICU抢救之前,紧紧攥住沈小楼的手。

  她俯身,脸色淡漠:“我爱了你很久,不知道从哪天起,就真的不爱了。”

  搬出去那天,沈小楼被这“将死之人”抵在门上,青筋凸起的手臂搂住她盈盈一握的细腰:“这么想当小寡妇?对不住了,你男人哪里都很硬,包括命。”

  鬼门关里走一遭,宋临幡然醒悟——

  沈小楼未必是最爱他的女人,但他最爱的女人,一定是沈小楼。

  所谓凉薄,欲盖弥彰。


——————

  沈小楼第一次坐飞机,是陪父亲从家乡去京州。

  置身于苍穹之上,失重的不适加深了沈小楼的梦幻感。

  一切都像梦一样。

  清晨六点,她还躺在床上酣睡就被父亲拽起来,匆忙离开。

  父亲说自己要去京州看病,带她一起去。

  窗外云层缭绕,金色阳光普照,她把视线挪回父亲脸上,看着那张被岁月和病痛折磨得苍白干瘦,皱纹满布的面庞,心脏忽然猛烈跳动。

  不祥的预感转瞬即逝。她想,第一次坐飞机也许都这样。

  落地京州,坐上出租车,父亲跟司机报了地址。

  目的地不是医院,也不是宾馆,沈小楼疑惑:“爸爸——”

  刚一开口,就被父亲挥手打断。

  父亲抿紧嘴唇,眉头拧成川字,满脸都是不想听。

  司机扭头打量这对父女,再联想起男人报出的地址,笑眯眯问:“走亲戚啊?”

  父亲苍白着脸,仍是不答。

  他们要去的地方,是京州权贵云集的别墅区。司机心想:老头子病成这样,八成攀亲戚借钱去了,小姑娘倒是漂亮,可惜年纪轻轻,爹就摊上副死人相。

  司机跑了十来年车,看人一看一个准。

  沈小楼知道父亲脾气,他不想说,任谁也问不出什么。

  她扭头看向窗外,迷茫的目光随着不断倒退的繁华街景渐渐兴奋起来,尽管眼里还有血丝,她已经不觉得困倦。

  父亲从她记事起便去京州工作,只在每年春节回来。

  八岁那年暑假,父亲把她接到京州玩了几天。

  京州这样大,这样热闹繁华,沈小楼对父亲说:“爸爸,我喜欢京州,长大后也要来这工作!”

  父亲只是笑笑,摸摸她的头,沈小楼从他平静的目光里,看到了赞许。

  然而很快,京州,成了全家人的噩梦——除了沈小楼。

  八岁的沈小楼从京州回家没多久,就听到父亲入狱的消息。

  父亲在京州坐了十年牢,再出来时,沈小楼已经十八了。

  父亲偶尔会写封家书寄回去,但从来不让家里人来探监。

  刑满释放后,沈小楼差点认不出他。

  “小楼长成大姑娘了。”父亲苍老的面容上浮起欣慰而酸楚的笑。

  之后是平淡幸福的四年,沈小楼和妹妹在父母的陪伴下,一个大学毕业,一个要升高中。

  这四年,也不完全是幸福的,沈小楼想。父亲身体每况愈下,尤其是最近,胃病将他折磨得寝食难安。

  沈小楼收回目光,转到父亲凝重的脸上,眼含担忧。

  父亲一直低头看手机,有时打字,有时盯着屏幕等待。

  沈小楼猜,估计在跟母亲报平安。

  怎么不先去医院呢?

  他们这是要去找谁?

  ……

  沈小楼满腹疑惑无从诉说,沉默一路。

  出租车到达目的地。

  下车前沈小楼就看出,这个小区很高档,正是因为高档,所以戒备森严。

  自己和父亲风尘仆仆的,穿着朴素,怎么看都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,能不能进去是个问题。

  然而一下车,她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两个男人。

  那是宋家派来接人的保镖。

  ·

  宋临是在赶去订婚的路上被叫回家的。

  婚事这方面,他基本没花什么心思——除了挑选妻子这事。

  他在众多名媛千金中,选中了家世背景个人能力对他最有利的许嫣然,其余订婚仪式结婚典礼等他认为的杂事,都交给别人操办。

  宋临和许嫣然迄今为止,见过两次。

  第一次,是俩人相亲,第二次,是宋临上门提亲。

  京州权贵,宋氏为首,近年来宋四少爷商界风头正劲,谁也没想到,年仅二十七岁的他,婚事定得这么快。

  订婚仪式中午开始,宋临起了个大早去公司上班,临近中午才去往酒店。

  半路接到父亲电话,宋临以为是要催他快点,不料一接通,就听见父亲郑重其事告诉他:“立即回家。”

  父亲只说了四个字就挂断电话。

  宋临让司机调头。

  父亲素来严肃,但在商界久经历练,喜怒少有外露,方才电话里语气那般凝重焦急,必有大事发生。

  难不成……老头子要驾鹤西去了?宋临眉心微皱,轻轻摇了摇头。

  宋临回的是宋家主宅。

  他平时独自居住,偶尔回去看看父母。

  宋家主宅位于市郊环境优美清净的别墅区,东南边一幢庄严气派的五层独栋别墅里,住着宋临父母,他一对兄嫂,以及最小的妹妹。

  宋临进门就被管家告知,老先生在楼上书房等他。

  宋临沉着脸穿过玄关,走到大厅,看见正从沙发上起身的母亲。

  “你爸爸在——”

  “书房,我知道。”

  宋临目光越过母亲,看见她身后不远处,站着一个陌生女人。

  二十岁上下,衣着寒酸,气质呆板,浑身透着一股子蠢气。

  有那么一瞬间,宋临脑中冒出个念头:老头子流落在外的私生女?

  下一秒他就在心里否决了这个想法。

  这姑娘跟老头子长得不说一模一样,那也是毫不相干。况且,就算真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,老头子不至于因为这么个人,连他订婚都要耽误。

  宋临抬起手腕看了看表,现在中午十二点半。

  季青荷明白儿子在想什么,叹息道:“你爸通知过许家了,你哥哥嫂嫂和小钰在酒店劝着许家,估计这会儿宾客都散了。唉,真不知道你爸这是抽的什么疯!”

  宋临没说话。

  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,宋家这一脉五个儿女里,他和父亲最相像。

  季青荷见儿子不多言,也瞧不出喜怒,在他身上看见了丈夫的影子,又叹一口气,微微扭头往身后瞥去,满眼遮不住的嫌弃。

  要不是那对父女突然到访,儿子的喜事就不会戛然而止。

  好死不死的,这关口来做什么?

  宋临也跟着又打量一眼那姑娘,淡淡对母亲说:“我上去了。”

  电梯停在五楼。

  当初把书房设在五楼,母亲觉得太高,父亲却不然。

  不看书的时候,他喜欢坐在窗前,静静眺望。

  常年身居高位,宋远名骨子里偏爱高处。

  高处不胜寒,却能看得远。

  无论工作还是闲暇之余,但凡在家,宋远名多数时间都是独自待在书房里。

  然而今天,书房里除了他,还站着一位来客。

  听到不疾不缓的叩门声,宋远名知道门外站着谁,他应声,门从外面推开。

  宋临看见父亲书房有客人,心里一愣,面上仍是淡定,默默扫一眼那人便看向父亲,开门见山:“爸,什么事?”

  宋远名没有直接回答,下巴往旁边一扬,冲宋临笑了笑:“跟沈叔叔打声招呼,你俩好些年没见了吧?”

  沈叔叔?

  这么称呼有些耳熟,宋临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自己认识什么姓沈的叔叔。

  他深邃的冷眸转向父亲口中这位“沈叔叔”,平静的目光下是藏着戒备的审视。

  约莫五秒后,宋临忽地微微蹙眉,脑中浮现出一个名字,以及记忆里那张带着温和笑意的面容。

  沈绍辉!

  这人曾是宋家的司机,主要给宋远名开车。

  多年前一次醉驾,沈绍辉撞人致死逃逸,后又主动自首,被判刑入狱。

  宋临默默望着面前这形如枯槁的男人,在他苍白的脸上仔细搜寻,过了好一会儿,才沉声开口:“沈叔叔,好久不见。”

  此刻沈绍辉脸上不再如往昔那般时常保持着温和的笑容,只是皱着眉点一下头,算作回应。

  紫檀桌后正襟危坐的宋远名干咳一声,对站在一旁的沈绍辉笑道:“绍辉,我记得你以前爱品茶,不如先去大厅品尝品尝我今年新入的御前十八颗?”

  沈绍辉不言不语,缓步离开,走出书房将门轻轻带上。

  宋远名悄无声息松了口气,抬眼看向宋临。

  “跟许家那丫头的婚事,取消吧。”他面无表情通知儿子。

  宋临歪了歪头,剑眉微挑,平淡的语调中带着一丝讥讽:“理由?”

  其实认出沈绍辉的那一刻,宋临就已经猜到父亲会让他取消婚事。

  不仅如此,他还猜到,楼下那木头美人是谁,以及她来这里的目的。

  宋远名活了七十年,从来十分注重仪态,无论站或坐,总是昂首挺胸,这一刻,脊背却如同失去力量般弯了下来,靠在檀木椅背上,面色沉重。

  “我们对沈家知根知底,况且沈家那姑娘性子软,更适合你。”宋远名淡淡说道。

  宋临噗嗤笑出声,眸光阴沉沉:“爸,这理由,您自己信么?恐怕是因为——”

  “宋临,”宋远名挺直了脊背,端起桌上的墨彩春林杯,呷一口茶,恢复威严神色,语气不重,但很有力,“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,不过有些事,没有证据,口说无凭。更何况,我还是你父亲。”

  宋临笑了:“亲兄弟还明算账呢,爸,您毁我一桩亲,害我丢掉那么有利的联姻机会,还要塞给我个木头老婆,拿什么补偿我,又怎么对得起宋家?”

  宋远名不答,铁青着脸,沉吟半晌才道:“没有我宋远名,哪来今天的宋家?至于你,我今天就退位,把远名集团我个人的股份和董事长的位置都让给你,这个补偿,可还行?”

  宋临一愣,默默看着父亲。

  老头子贪权重利,宋临本以为,不到撒手人寰前一刻,他是不会完全放权给别人。

  正因如此,宋临才打算跟许家联姻,借助许家势力尽早在商界更上一层。

  岂料老头子竟会这么快放权给他。

  宋临心下自然高兴,面上却不表,扬了扬眉,声音带着轻笑:“您要是今天能把股份和位置让给我,我今天就能跟沈家那木头领证,可还行?”

  宋远名看着一脸玩世不恭的儿子,闭眼摇了摇头,叹一口气:“行。”

  宋临双手踹裤兜,垮着肩膀,晃晃悠悠往外走,出门时身后传来父亲的声音:“别老木头木头叫人家,人家有名字。”

  宋临扭头:“什么名儿?”

  宋远名:“沈小楼。”

  宋临关上门,走到护栏边,垂下那双冰冷如狼的眸子,低头俯视。

  “真有意思。”他转过脸,迈开长腿不疾不缓走向电梯。

  除了父亲,人人都说沈小楼呆板、迟钝、像个木头。

  沈小楼从不觉得自己是木头。

  正如父亲所言,她只是思虑重,谨言慎行,在没有十足底气和把握之前,不爱开口罢了。

  父亲夸她聪明。“有些人总是嘴和动作比脑子快,所以总惹祸”——父亲以前说过。

  然而今天沈小楼觉得,自己完全跟木头无异。

  确切地说,像个提线木偶。

  父亲匆忙带她来京州,她便来了;

  到了宋家,父亲让她在楼下等着,她便等着;

  宋家人让她签协议,她把那份协议反复看了许多遍,父亲催她,她便签下名字按下手印;

  一辆车送她和那个叫宋临的男人去拍照,办手续,在父亲的陪伴下,她也照做……

  到了民政局门口,沈小楼停住了。

  她从小是个乖孩子,对父母很顺从,尤其是父亲。

  父亲睿智博学,给她的建议准没错。

  只是这次,他让她和那个叫宋临的男人领证结婚,她不是不能像从前一样听话,可她想知道——为什么?

  沈小楼不是个傻的,也不瞎,宋家并非普通豪门,她自然看出来了。

  然而,以她对父亲的了解,父亲绝不是见钱眼开的人。

  父母生了她和妹妹两个女儿,更是从没说过要她们姐妹俩嫁有钱人。

  盛夏七月,午后烈日照射下,沈绍辉感觉很不舒服,靠着强大的意志支撑身体,轻轻牵起女儿的手,缓慢迈开步子。

  沈小楼明白父亲有话要说,赶紧搀着他走到一旁。

  父亲在她开口前先出了声。

  “小楼,爸爸时日不多了。”沈绍辉今天皱了许久的眉头,在这一刻舒展开来。

  父亲这句话,沈小楼每一个字都听懂了,却没反应过来,愣愣半张着嘴,呆在原地。

  “小楼,爸爸没有几天活头了。前阵子检查出来,胃癌,一直没有告诉你们。”

  沈绍辉换了种说法,语气仍是淡淡的,眉头依然舒展。

  有那么一瞬间,沈小楼忽然感觉天旋地转,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,她发现自己瞳孔无法聚焦。

  真的不是在做梦吗?她皱着眉想,脑子乱作一团,根本无法思考。

  她不知道自己在抖。浑身颤抖。

  听到父亲那句话前,沈小楼还能清晰感受到被骄阳晒得灼热的地面,此时此刻却仿佛被困在一个无形的罩子中。

  罩子将她隔绝在真实世界之外,罩子里的她,除了晕和冷,再也感受不到其他。

  “爸爸……”沈小楼艰难地开口,喉咙像被一团东西堵住,又紧又疼,喘不过气,“他们和我签了协议,不会给我和我们家一分钱。”

  签协议时父亲就在旁边,还催促她快点。

  沈小楼明白父亲的用意。这些年他和母亲身体不好,一家四口穷困潦倒,活得很不容易。

  可父亲明知即便宋家让她进门,她也捞不到任何好处,空得一个豪门少奶奶名头,有什么用?

  沈绍辉颤颤巍巍握住女儿的手。

  “小楼,你是聪明人,爸爸相信,你有办法让自己,让妈妈和妹妹,都过得更好。”

  父亲手掌粗糙干枯的触感,让沈小楼心里一阵刺痛。

  泪水决堤而下,沈小楼摇着头:“爸爸,咱们在这边的医院查一下,肯定是那家医院搞错了!这种事经常发生,咱们——”

  沈绍辉笑起来,嘴唇干燥裂开,如干涸的旱地,失去生机。

  “查过两次,没有搞错。我的身体,我心里有数。小楼,你现在要做的,就是擦干眼泪,和宋临进去领证。”沈绍辉颤抖着抬起手,轻柔抚摸女儿头顶,“小楼,听话。”

  小楼,听话。

  沈小楼心想,不久的将来,再也听不到爸爸说这句话了。

  沈小楼和宋临进去领证时,沈绍辉回到车里,由宋家佣人照看着。

  沈小楼一直哭,眼泪怎么也止不住。

  工作人员见她这样,皱起眉打量这对即将成为合法夫妻的年轻男女。

  “姑娘,你要是有什么难处,这婚可以不着急结。”盖戳的大姐热心说道。

  沈小楼抹了抹脸,手背蹭过的地方一片湿润。

  她摇摇头,从紧到发疼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:“结,今天结。”

  宋临从始至终,不是玩手机,就是冷漠地扫她一眼,打从见面起,没跟她说过一句话。

  领完证宋临就走了,坐上送他来的那辆车。离开时车子开得很快,仿佛一秒都不愿在这里多待。

  沈小楼上了父亲在的那辆车。

  她有好多话要说,好多问题想问,可父亲已经睡着了,头靠在车窗上,双眼紧闭,眉头皱着。

  沈小楼轻轻将父亲的头放在自己肩膀上。

  她咬着牙不敢哭,怕肩膀耸动弄醒父亲。

  沈小楼看不见,父亲低垂的脸上,眉心已经舒展了。

  车子停在宋家主宅门口。

  下车前,随行的佣人说:“沈小姐,沈先生病重,我们先送他去医院,好好做个检查,具体治疗情况,听医院安排吧。”

  沈小楼不说话。

  沈绍辉睁开眼睛,如梦初醒似的,左右看了看。

  佣人见沈小楼没回应,把刚才那话又给沈绍辉说一遍。

  沈绍辉点点头,笑着看向女儿:“小楼,你现在是宋家儿媳,理应回宋家,我这身体情况,得先去医院。”

  沈小楼这才依依不舍松开父亲的手下车,呆呆望着这辆车离开的方向,直到管家轻声提醒,才回过神来,埋头跟着他走进宋家。

  宽敞的大厅里除了佣人,没见到宋家人身影。

  沈小楼虽然不知宋家为什么会答应这门婚事,可她很清楚,宋家上下,一定非常不喜欢她。

  “沈小姐,太太在茶室等你。”管家告诉沈小楼。

  按理说,他该改口叫“四少夫人”,但太太特意吩咐过所有在宋家主宅服务的员工,只能管这姑娘叫沈小姐,敢叫一声少夫人,免不了是要被开的。

  沈小楼跟着管家来到茶室。

  茶室明亮又宽敞,大半地方铺满了下午四点半的阳光。

  微风吹得素色窗纱轻轻飘扬,蝉鸣从窗外花园中传来,更添几分朗朗夏意。

  古色古香的屏风将空间隔断。

  管家领着沈小楼站在屏风前,毕恭毕敬:“太太,沈小楼来了。”

  屏风另一面,传来宋太太平淡的语调和不带感情的声音:“过来吧。”

  管家给沈小楼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进去,便悄声退出茶室。

  沈小楼低头走得很小心,畏畏缩缩绕过屏风,一张宽大而充满禅意的茶桌引入眼帘。

  季青荷端坐着,见她来了,没说话,浅浅喝一口茶,才扭头看了眼身旁的佣人。

  佣人会意,为沈小楼倒茶。

  沈小楼老老实实站着,轻轻叫了一声“宋太太”。

  季青荷点了点头,算作回应,又上下打量她片刻,淡淡开口:“坐吧,不必拘着。”

  沈小楼将头埋得更低,尽管看不见,依然能感受到宋太太看向她的两道目光。

  季青荷瞧了她一会儿,严肃的面孔上挂起了看似真诚的笑:“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,小楼。”

  沈小楼抬起头来,望着茶桌对面那雍容华贵的女人,心里分辨着她脸上这笑和口中这话有几分真假。

  “是的,宋太太。”沈小楼中规中矩应道。

  季青荷目光柔和下来:“你跟宋临这婚结得急,彼此都不了解,咱们两个家庭之间,也没怎么来往过。倒也不是我们家对你不满意,只是感情都是慢慢处出来的,刚开始大家感到生疏很正常,所以咱们之间暂时不必改口,你也别把这事儿放在心上。”

  季青荷相夫教子几十年,虽未在商界打拼,城府却半点不输生意人。

  这么些年,丈夫身边不是没有过莺莺燕燕,任谁得宠,也无法撼动她宋太太的位置,对付女人,她有的是办法。

  何况,还是个刚满二十二岁,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土包子。

  季青荷把沈小楼瞧了又瞧,见她这嘴笨手慢的样子,跟木头一样,越发感到轻松,不再觉得宋家摊上了棘手事儿。

  木头好,要是嫁进来个聪明伶俐狐狸精,还真不好办。

  “宋临今年才二十七,还年轻,心思肯定都是放在事业上的,顾不上家庭,难免冷落你,你多担待些。”季青荷嘴上说得好听,语气却不容置疑。

  沈小楼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地位和境况,早已做好心理准备,无论宋太太说什么,无论她能不能做到,都先一一应下。

  “好的,宋太太。”沈小楼点点头。

  季青荷心下鄙夷:真是又木又蠢,恐怕只会“是是是”、“好好好”,连句奉承话也不会说!

  如季青荷所料,接下来不管她给沈小楼交代什么,沈小楼除了“是的,宋太太”,就是“好的,宋太太”,季青荷感觉自己在和一根装了复读机的木头说话,乏味至极。

  宋家的规矩大致交代完,季青荷揉揉眉心,半闭着眼:“我说的这些你好好记下,有什么不懂的,记不住的,多问问管家和佣人。好了,没什么事就回去吧,有人带你去自己房间。”

  季青荷说完,抿一口茶,开始闭目养神。

  过了会儿忽然察觉不对劲,睁眼一看,沈小楼竟还没走,在她面前缩着脖子,绞着手,欲言又止。

  蠢死了,季青荷心想,面上笑着:“怎么,还有事?”

  沈小楼咬了咬唇,似乎鼓起很大的勇气才问出这句话:“宋太太,您——宋家为什么会答应我爸爸的要求,宋临为什么会同意娶我?”

  “这个嘛,”季青荷那张保养得极好的方圆脸上露出一抹亲和的笑,“你父亲的身体状况你也知道,他想把你托付给宋家。”

  季青荷停顿片刻,眨了眨眼:“早些年,你父亲是我先生的司机,虽然——虽然他开车犯了事,出来后跟宋家也没了来往,可我们还是信得过他这个人,信得过他培养教育出来的女儿。”

  季青荷还想接着往下说,见沈小楼一脸震惊,不由得闭上嘴,默默观察起面前这个目瞪口呆的女孩。

  “我爸爸以前,是宋老先生的司机?!”沈小楼平日不是一惊一乍的性格,可到底年轻,听到这个,还是没忍住,小声惊呼出来。

  季青荷点头,端起杯子,沿着边沿轻轻吹气,喝一口茶,给了沈小楼一点时间消化。

  “你父亲从没跟家里人说过?”季青荷有几分好奇。

  沈小楼脸上的震惊和困惑淡去,恢复了先前的木讷,摇了摇头:“可能只有妈妈知道,家里其他人都不知道,只是听说爸爸在京州一家大公司上班。”

  季青荷暗自感慨:这个沈绍辉,嘴可真够严的,还是老头子看人准,难怪当初选了他这外地人当司机,不过……千算万算,没算到沈绍辉这么阴,死到临头竟给宋家来了个狠招儿!

  季青荷收回思绪,平静解释道:“司机这个活儿,有时候需要干的不仅仅是开车这么简单,你父亲是个思虑很周全的人,他能对外保密这份工作,真是有心了。”

  她见沈小楼张开紧闭的双唇,还想问什么,立马又拿话堵嘴:“小楼,你只管放心,你父亲曾经对宋家忠心不二,宋家自然不会亏待你。忙了一天,我实在有些累,先去休息了。”

  不等沈小楼再开口,季青荷便起身匆匆离开。

  沈小楼只是看着迟钝,心里明镜儿似的,知道宋太太这是在说场面话敷衍她,没当真。

  再一想宋太太这反应,她更怀疑父亲当年和宋家的关系,肯定不普通。

  宋家一个个的,看上去绝非善类,怎么可能单单因为念旧情就同意她进门?

  当家老先生和太太暂且不说,就说那个宋临,骨子里散发出的狠戾气场,不怒自威的气质,以及眉宇间那森冷的阴鸷,沈小楼看他一眼就犯怵,心里毛森森的。

  宋临这么个狠茬,撇开气质这块不谈,相貌又是一等一的好。

  至少一米八五的个头,身形顷长挺拔,今天这身藏蓝衬衫和黑色西裤,衬得他成熟却不老气,稳重而又清爽。

  仅凭那张英俊非凡的面孔,足以让无数女人心动,可惜偏偏一脸薄情相。

  沈小楼不用想也知道,以宋临的家世和颜值,名门千金必定趋之若鹜,而他这样一个丝毫不屑掩藏野心的人,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娶自己?

  自己要家世没家世,要地位没地位,要颜值——或许稍微有那么一点儿,可在他能选择的女人范围内,自己绝对是垫底的。

  沈小楼从不做灰姑娘的梦。

  宋家给沈小楼安排的房间在地下室。

  对于这个安排,沈小楼并不意外。

  她和宋临的婚前协议已经对她苛刻得不像话了,比这更过分的事,沈小楼相信宋家肯定做得出来。

  地下室听着有点惨,不过有钱人别墅里的地下室,环境能差到哪去?沈小楼站在房间中央四处环望,这里除了不见阳光,其他条件都不错,跟楼上宋家主人房间肯定比不过,但相较沈小楼自己家里,其实要好很多。

  送她过来的管家离开后,沈小楼将门关上,走到床边坐下,舒了一口气,心却还是悬着。

  她挂念父亲,赶紧给父亲打电话,父亲没有接,又发了条微信问他在医院怎么样,他也没回。

  沈小楼想着父亲要么在办住院顾不上看手机,要么已经办好住院睡觉了,便没再打扰他。

  静静坐了一小会儿,沈小楼在心里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捋一遍,然后拨下母亲的电话。

  沈小楼总觉得,父亲瞒着她和妹妹的许多事,母亲其实都知道,出于对她们姐妹俩的保护,才保密得这么彻底。

  母亲没有接电话。沈小楼又打了两遍,那边还是没接。

  沈小楼有些慌了,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,她想找妹妹,可妹妹没有手机,眼下家里人一个也联系不上,沈小楼只得安慰自己:母亲这会儿应该在忙,毕竟平时她也很少看手机。

  傍晚七点,佣人来找沈小楼,问她要不要吃晚饭。

  沈小楼跟着去到一个小饭厅,发现桌边坐着的,全是身穿统一工作服的佣人们。

  沈小楼心下自嘲:好一个豪门少奶奶,吃饭都上不了主人桌。

  她心宽,对这安排没什么意见,反正有得吃饿不死就行。

  宋家佣人的吃食其实挺好,荤素搭配得当,味美量足,不过沈小楼心里事多,吃几口就饱了,正要回房间,听见管家说道:“沈小姐,太太吩咐过,以后大家吃完饭,由你来洗碗。”

  沈小楼愣了愣,温婉的面孔上,眉心都没皱一下,只是问:“所有的都要洗吗?太太他们的也要洗?”

  佣人们面面相觑,随即齐刷刷看向沈小楼,都在想:果真是个木头美人,不仅木,还是个包子,这都不生气!

  管家心里也这么想,不过职业操守让他保持着一贯的标准微笑:“是的,以后一日三餐,所有人吃过的碗筷盘子,都由你洗。”

  听到这话,沈小楼眸光黯了黯,却没推脱,点点头:“我吃好了,大家慢用,吃完了叫我,我去洗碗。”

  沈小楼说完便起身离开。

  管家和佣人们望着她背影,有些惊讶,想想又觉得合理——以她这样的家世地位,能嫁进宋家,已经是天大的福气,受点欺辱吃点苦头算什么?

  更何况,四少爷这种相貌能力背景都一等一的天之骄子,照常理说,四少奶奶那轮得到她来当?

  别人心里怎么想,沈小楼能猜到个七七八八,她并不在乎。

  脑子长在别人头上,她管不着。一入豪门深似海,在宋家这种地方,被人低估,不是一件坏事。

  等所有佣人都吃完,沈小楼毫无怨言地去洗了碗。

  这项“工程”比她想象中累得多,宋家不知是故意还是平常就这样,等着洗的厨具都堆得跟几座小山似的,管家还特意嘱咐,一定要清洗干净,洗完还得摆放进消毒柜里消毒。

  沈小楼反应过来,宋家留这么多碗盘给她洗,百分百故意,毕竟,这么大个人家,哪会连洗碗机都没有?

  宋太太摆明是要给她下马威。

  耗时一个半小时的洗碗任务终于结束。

  沈小楼揉着酸痛的腰回到地下室房间,心里琢磨:洗一次两次还好,一天三次这么折腾,日子还过不过?

  她嫁进来,宋家一分钱不给就算了,还不允许她出去工作。

  她上个月刚毕业,大学念的好歹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美术学院。

  家里这个条件,供出个艺术生太不容易了,父母舍不得吃舍不得穿,甚至连病都舍不得看。

  终于等到她毕业,正该是她努力工作回报父母的时候,却要天天窝在宋家住地下室,给这一大家子洗碗?

  佣人们辛苦工作,好歹还有工资拿,她呢?她有什么?

  这么看来,宋家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狠,在这里生活,靠装傻只能自保,要想过得好些,还得想些法子。

  沈小楼房间旁边不远处有个卫生间,干湿分离,虽然在地下室,装得还算比较舒适的。

  洗了澡回到房间,沈小楼才看见父亲回她的微信。

  “一切安好,最近需要静心修养,医院有什么治疗决策,爸爸会及时告诉你,小楼勿念。”

  短短两行字,沈小楼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,不觉泪流满面。

  她抬起手背抹掉眼泪,躺在床上,昏沉的头脑开始思索,如何在宋家为自己争取更多利益。

  宋家总共几口人她并不清楚,网上关于宋家的信息也都是些官方报道,隐私信息查不到,就连宋临的照片,在网上也寥寥无几。

  就沈小楼接触看见过的来说,宋老先生和宋太太对她的偏见可想而知,无论她怎么表现,只会在他们面前碰一鼻子灰。

  宋临有哥哥也有妹妹,不过这俩人沈小楼都没见过,想来以后很少有机会接触到,即便接触,也很难短时间内从他们那里获取什么好处。

  这么看来,只有从宋临入手了。

  偏偏宋临看着才是宋家最难啃的骨头。

  这人骨子里就透着股狠劲,虽然多数时候瞧着跟个痞子一样吊儿郎当,可那双如同深渊的眸子,你总是看不到底。

  而他,却似乎总能将人一眼看透。

  沈小楼不禁打了个寒颤。


  就这么满怀心事不停思索,她竟渐渐睡去。

  兴许是白天太累,沈小楼这一觉睡得很沉。

  她在一阵用力的推动中迷迷糊糊醒来。

  地下室没有窗户,外面皎皎明月照不进来,屋里漆黑一片。

  沈小楼以为自己在梦中惊醒,打了个哈欠,又翻身睡去。

  一只手忽然搭在她胳膊上,推了推。

  沈小楼如被针刺瞬间清醒,恐惧浪潮般席卷而来,浑身鸡皮疙瘩竖起的同时,她不禁尖叫:“啊——”

  刚一开口叫声便戛然而止,沈小楼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捂住了嘴。

  这人掌心传来凉意。

  沈小楼在巨大的恐惧中惊慌失措,用力挣扎,上半身却被这人用手臂紧紧箍住,怎么也挣不开。

  “别叫,我是宋临。”

  沈小楼耳边响起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声,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后。

  宋临带着微微凉意的薄唇,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,轻轻蹭着她耳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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